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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资料图)

艾弗砷

自杀率持续高企，子女抚养成本居世界首位，社会深度老龄化，生育率史无前例地跌到1.0以下。四成毕业生选择考公，有机会上岸的凤毛麟角。

无法选择生在这样的世界，但可以选择早点弃世解脱。

这里说的是韩国，这片《鱿鱼游戏》诞生的土地，每天日常生活便如《大逃杀》般惨烈。

《大逃杀》

去年，韩国10至40岁的人群，第一大死因，全是自杀。韩国自杀率在经合组织各国中遥遥领先。自杀，这个加缪口中唯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，被韩国影视自嘲似的玩出了花样。

《天空之城》以自杀开场，勾连出中产阶级无法挣脱的相互倾轧。去年的《下一个素熙》，探究自杀在韩国社会中系统化的传递和再生产。

《天空之城》

《还有明天》用调侃的语气，让来自地狱的使者挽救那些因校园暴力、考公压力、职场暴力等社会压迫下自杀的人。拯救者的说辞，是自杀者将堕入地狱，然而此生的世界，就好过地狱吗。

6月23日首播的《恶鬼》，虽然是深夜档灵异惊悚纳凉剧，所解构的对象，也是自杀。

《恶鬼》直言，所有的自杀，都是他杀。

恶鬼用看不见的那双手，牢牢攫住受害者的手腕，让人不受自己控制地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。

恶鬼附到宿主身上，替宿主杀死宿主所讨厌的人，并因此而变得更强大。而恶鬼致人死命的现场，都被布置得如同自杀一样。

这种惊悚设置，也可说是被自杀的阴云笼罩的韩国人的无奈自嘲了。

《恶鬼》的主角是金泰梨饰演的聚散影。她家境贫寒，母亲患有心脏病，大学毕业数年，白天代驾和送外卖，晚上复习考公，却迟迟考不上9级公务员。一天，她收到多年不见的民俗专家的父亲的遗物，开始看见许多超自然的现象，身边几个人的离奇「自杀」，让她逐渐相信，自己正在被恶鬼控制。

吴正世饰演的民俗学家，能通过阴阳眼看到上身的鬼，他偶然遇到了具散影，认出了附在她身上的散发恶鬼。他发现这个恶鬼，正是当年导致他母亲身死的恶鬼，两人因此一起寻找恶鬼诞生的源头，与恶鬼进行对抗。

而被恶鬼附身的具散影，不只需要对抗恶鬼，还要对抗自己心中偶尔闪过的恶念。

因为《恶鬼》中的鬼不像《鬼客》中的鬼，它不去侵占宿主对自己行为的控制权，只是利用宿主的恶意，将宿主憎恨的对象变成一具自杀而死的尸体。它不会导致宿主突然间失去理智，成为它的工具，只是潜移默化地放大宿主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。

这样的鬼，并不遥远，《恶鬼》说，每个门都隔着另一个世界，打开门的话，那里就有恶鬼。

截至现在，《恶鬼》只播了两集，这部16集的电视剧，仍在草蛇灰线地编织线索，如同金银姬编剧的其他作品一样，所有伏笔都将在故事的最后得到收束。

到现在，五种神体只显现出了三种，女主奶奶去世之前隐瞒了什么，父母是不是因爸爸被附身差点害死女主而离婚，是谁解开了发带盒上的绳子……被掩盖的远远多于被揭示的部分。

从前两集的质量来看，《恶鬼》应该不会重蹈金银姬失败的前作《智异山》的覆辙。

具散影发现自己被鬼附身的那场戏中的调度，少量的几个镜头，言简意赅地营造了耐人寻味的惊悚气氛。

镜头慢慢从具散影身上转向镜子中的恶鬼，镜中的背景变暗，紧接着下个镜头越轴切换，给人一种空间倒置的错觉，仿佛人与鬼瞬间互换了的位置，恶鬼以肉身形式来到了现实世界。具散影也从镜子里发现了自己身上未曾发觉的阴暗面。

《恶鬼》对鬼的定义很值得玩味。这里的鬼有两个特点，一是可能藏在每一扇门后，与人无比切近。二是这个鬼并不直接伤害宿主，而是寄生在人们冤冤相报的恶念之上，很难说清楚，是恶鬼害人，还是人通过欲望驱使恶鬼作恶。

《恶鬼》的编剧是金银姬，这位《信号》和《王国》的编剧，擅长在民俗学与怪力乱神之下，埋下对人性、社会和国家的探讨。

在某种意义上，《恶鬼》中鬼的设定，映照着现代韩国这个上下阶层隔绝，底层相互倾轧的畸形社会。

疲惫是后工业社会的普遍症候，卷不动的年轻人日益离群索居，陷入幽闭的状态。除了收外卖，根本不愿打开门。「门后有鬼」的说法，正是照见了年轻人不愿面对外界的恐惧。

第二集结尾，《恶鬼》回溯一切的根由，来到1958年，初代「太子鬼」诞生的时点，正是志愿军退出半岛，美国开始部署核武器的这一年。因饥饿而死的太子鬼，诞生在六十年代开始的「汉江奇迹」的前夜。

接下来恶鬼的不断上身和延续，伴随着因汉江奇迹的经济腾飞而持续分化和相互远离的阶层社会。

剧中具散影连续几年考公失败，要靠打零工养活自己，而她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同学，却从来无需工作。她的全部努力，充其量只够让她成为财阀手下分公司里的一个普通雇员。

生在下层的人，只能被迫进入相互踩踏、冤冤相报的恐怖循环。

不用怀疑，具散影奶奶的死，来自具散影心中闪过的的恶念。尽管剧中的她不愿承认，但继承奶奶的财产，是困顿的她阶级跃升的唯一指望。

观众通过《恶鬼》瞥见的韩国，是一个机会饱和、人均资源比例恶化的社会。这样的社会，无法通过个人奋斗改善无权无势的境遇。而妖术，既是一种权力的幻觉，又是对每个人的一种潜在的权力补偿。

当普通民众无权享受权力时，会倾向通过偶然的机会去打击他人，这个他人，不是权力者，也不是其它阶层的人，而是和他一样的身边的人。这就是《恶鬼》中的鬼生存的基础。

就像孔飞力在《叫魂》中分析的，这样的「受困扰社会」，会到处表现出冤冤相报的敌意。彼此伤害的行为缘起是「对损失进行分摊」，而不是减少「损失」。这一「受困扰社会」模式本身就是水分子黏合模式，谁也摆脱不了谁，人们相互渗透，互为恶果，彼此扭结着往前运动。

直到如今，对韩国的普通民众来说，权力仍只存在于幻觉之中。因此毫不奇怪，《恶鬼》中冤冤相报这种「受困扰社会」中最普遍的社会进攻方式，仍是这个社会的显著特征。

所谓恶鬼，只是在人的倾轧下屈辱死去的底层人的灵魂，驱使恶鬼的，是人心中的恶念。被鬼上身的，也并非全然是无辜者。

如《恶鬼》所说，人比鬼可怕。而让人变得可怕的，则是让他们只能去互相伤害的社会结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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